中华儿慈会陷入的“配捐”诈骗风波仍在发酵。9月13日，中华儿慈会官网发布了一份简短的声明，表示组织配捐的柯某孝（本名柯善孝）不是其工作人员，仅是合作机构的志愿者。中华儿慈会方面告诉南都记者，该声明发布前已经过其主管单位民政部的确认。
据被骗家属介绍，他们参与了中华儿慈会“河北项目负责人”柯某孝的配捐活动。涉事项目为9958儿童大病紧急救助项目，服务于0至18岁的困境儿童群体。按照前期宣传，以“48500配1500”为例，家长自筹48500元“捐”至指定账户，20天至一个月不等的时间后，能收到本金加上1500元配捐共5万元。
这一项目曾有许多病友参与，家属未曾怀疑，直至2023年8月底许诺的资金迟迟没有回款，他们发现被骗。目前家长初步统计后，发现共有近百个家庭受骗，涉及上千万元。
不过，中华儿慈会发布的这份简短的声明并未得到受骗家长的认同。柯某孝是如何成为“志愿者”的？为何中华儿慈会官方公号曾称柯善孝是“中华儿慈会项目四部9958廊坊团队主任”？中华儿慈会对地方合作机构与志愿者的管理是否存在疏漏？这些问题仍是舆论关注的焦点。
对此，南都记者采访了中华儿慈会平台传播部主任孙丹丹、天津市北辰区天眷公益服务中心负责人陈双飞，以及在中华儿慈会办公地点外维权的数位家长。
在中华儿慈会外维权的患儿家长。实习生 余虹 摄
柯某孝真实身份是什么？如何参与患儿救助工作？
近日，中华儿慈会9958儿童大病紧急救助项目爆出被疑似“河北负责人”柯某孝卷走了千万救命钱。诈骗事件曝光后，柯某孝的身份、其与中华儿慈会的关系受到关注。在9月13日发布的一份声明中，中华儿慈会称：“柯某孝不是我会工作人员，曾在我会9958儿童紧急救助项目河北廊坊地区合作机构中当过短暂的志愿者，我会从未委托过柯某孝个人为9958儿童紧急救助项目筹集资金。”
不过，这一声明并未得到受骗家长的认可。多位家长表示，柯善孝一直以中华儿慈会工作人员的身份组织配捐，也正是看到柯善孝的身份，他们才相信并参与了配捐项目。
对柯某孝的身份，中华儿慈会平台传播部主任孙丹丹向南都记者提供的一份合作协议复印件显示，中华儿慈会与天津市北辰区天眷公益服务中心合作，设立9958救助中心廊坊救助站。救助站主要负责收集廊坊市及周边地区困境家庭患儿信息，开展廊坊市及周边地区困境家庭患儿救助工作；协助甲方9958救助中心开展困境家庭患儿救助资金的募集；拓展甲方9958救助中心在廊坊市及周边地区医疗救助渠道，搭建患儿绿色救助通道。合作时间为：2022年11月01日至2023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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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丹丹还提供了由天津市北辰区天眷公益服务中心（下称“天眷公益”）撰写的情况说明。该说明于今年9月11日完成。该说明称，“中华儿慈会9958廊坊救助站”主任为陈双飞，柯某孝同时为多家慈善基金会的志愿者，也曾参与天津市北辰区天眷公益服务中心机构的志愿者服务工作，但并非本机构的工作人员。
孙丹丹称，柯善孝在担任志愿者期间，负责引导家长向合规机构和平台进行求助申请，帮助文化程度不高的家长完成基金会救助资料的填写、为患儿筹款项目呼吁爱心捐赠、提供心理关爱生活上物资帮扶等。
中华儿慈会还向南都记者提供了一份文字说明中补充介绍称：“9958廊坊救助站”的核心工作是针对大病困境家庭的帮扶，柯某孝参与志愿服务工作被很多患儿家长误认为是“995廊坊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但其实他不是专职工作人员，其中筹款资金都是在基金会账号上、公对公进入医院给予个体救治医疗支持。
对于柯善孝担任志愿者的详细情况，天津市北辰区天眷公益服务中心负责人陈双飞介绍，柯善孝是去年来担任志愿者的，柯善孝是患儿家属，天眷公益曾对其进行过救助，柯善孝后来告知还认识很多家属，可以帮忙收集需要求助的患者信息。
多位维权家长也向南都记者证实，柯善孝本人也是一名大病患儿家长，其第三子于2019年确诊白血病。在为孩子治病的过程中，柯善孝逐渐与其他大病患儿家长相识，并开始参与到一些公益救助项目。
双方于3月口头通知解除合作，但解约文件为“前几天”补办
但有多位受骗家长告诉南都记者，柯某孝一直以“中华儿慈会项目四部9958廊坊团队主任”的身份组织配捐活动，直到近期诈骗事件曝光。该“廊坊团队”此前由中华儿慈会的地方合作机构天眷公益运营，但中华儿慈会却表示，其在今年3月提前与天眷公益解除了合作协议。
诈捐事件曝光后，中华儿慈会提供给家长的一份红头文件称，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9958救助项目廊坊救助站，签约机构为天津市北辰区天眷公益服务中心，因救助量未达到标准，不符合9958儿童紧急救助项目的发展需求，经过评估于2023年3月31日和廊坊救助站解约，解约后9958救助项目廊坊救助站进行的任何名义募捐、宣传等活动都与中华儿慈会9958儿童紧急救助项目无关。
家长现场出示的解约协议。实习生 余虹 摄
前述天眷公益也发布了情况说明称，双方已于2023年3月31日解除合作协议。
不过，有受骗家长不认可“3月份解除合作”的说法。据南方周末报道，一位家长表示，案件被警方立案受理后，警方曾就这一情况询问中华儿慈会项目负责人，对方承认该解约书是这两天补办的。在中华儿慈会办公地点外的家长中，也有多位家长告诉南都记者，有病友在警察局听到了这一说法。
天眷公益负责人陈双飞以及机构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告诉南都记者，解约一事是中华儿慈会在3月份口头通知的，解约原因是，天眷公益在几个月的合作期间，只完成了十几位患儿救助工作，不符合中华儿慈会的考核标准，“太少了”；但解约的书面文件为“前几天”补办。天眷公益方面解释，患儿救助项目延续时间较长，解约后天眷公益仍负责此前登记患者的后续救助工作，因担心患者认为解约会影响救助项目执行，所以双方没有公开发布解约信息。
有家属表示，希望在接下来的调查中，进一步核实相关文件的真实性、并向社会公开结果。
中华儿慈会承认工作失误，称官方公号误报柯善孝身份信息
将柯善孝身份直接与中华儿慈会挂钩的核心信源，正是中华儿慈会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的一篇文章。
这篇名为《新成长·新格局 | 中华儿慈会项目四部全国网络平台培训活动暨2023年发展共创会顺利举办》的文章发布于今年2月24日，文章介绍了培训内容、参与人员等信息。文章中明确提及，柯善孝是“中华儿慈会项目四部9958廊坊团队主任”，文章还称柯善孝获得了“中华儿慈会2022年度最佳领导力奖”。多位涉事家长均向南都记者表示，他们正是看到了这篇文章才相信柯善孝是中华儿慈会的工作人员。
诈捐事件曝光后，中华儿慈会重新编辑了这篇文章，删除了与柯善孝有关的信息，这一做法再次引起舆论关注，质疑中华儿慈会是在刻意隐瞒与柯善孝的联系。
对此，孙丹丹表示，中华儿慈会曾举办该培训活动，柯善孝系自行以“中华儿慈会项目四部9958廊坊团队主任”的身份报名参加了此次培训。前天眷公益的说明也称：9958项目举办了针对9958各合作团队的培训活动，即“新成长·新格局中华儿慈会项目四部全国网络平台培训活动暨2023年发展共创会”，柯善孝获悉后，冒用本机构的名义参加了此次活动。
为何柯善孝能冒用身份参加活动？孙丹丹表示，中华儿慈会在工作中存在疏漏，传播人员撰写这篇稿件时，直接引用报名信息中的身份。柯善孝诈捐事件曝光后，中华儿慈会工作人员注意到该信息，并重新编辑了公号文章，删除了该信息。
对于柯善孝为何能冒名参加活动，孙丹丹表示将询问项目同事后再回复，截至发稿前南都记者尚未收到回应。
患儿家属为何收到中华儿慈会的付款回单？
有受骗家属称，在参与柯善孝组织的配捐期间，将钱款转入了柯善孝提供的个人银行账户。不过，有家属曾收到了来自中华儿慈会的付款回单，因此认为转给柯善孝的钱款最终进入了中华儿慈会的账户。
配捐是公益行业常见的筹款模式之一。通常，公益机构鼓励公众捐款，第三方的平台、企业、基金会等根据捐款量配比捐赠一部分额度，这些款项全部进入机构的项目资金池，用于相关公益项目执行。由此衍生出了违规做法——套捐。即，机构将配捐的款项返还给捐赠人，实现“自捐自收”。这一过程中，善款很可能没有按照公益项目的流程与要求被使用。
而由柯善孝组织的配捐行为，更像是“套捐”。多位患儿家长告诉南都记者，每次配捐项目的名额和金额不同，有102000元配捐2000元的，也有145000元配捐5000元的，项目名额在3至10个不等，患儿家长在微信群中报名，报名成功将被拉进微信小群进行配捐。配捐项目的回款周期一般在7~30天。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这类活动通常都宣称基于某些公益配捐项目，一些活动也会要求提交患者信息等材料，但家长并不确切知道配捐期间钱款的实际去向和用处。
而对于收到中华儿慈会汇款单的情况，孙丹丹表示，一些家长收到了来自中华儿慈会的款项，并非是因为“配捐”，可是因为符合9958项目的救助标准，并且地方团队或救助站提交了患儿的信息和情况，评估后符合救助标准，则按照救助流程发放救助款。
对于家属收到付款回单的情况，天眷公益方面表示，救助款由中华儿慈会直接打给受助家庭，且会发送一份回执单。但双方提到的单据是否为同一份文件，仍待中华儿慈会核实确认。
孙丹丹还称，中华儿慈会不允许也没有委托任何单位和个人接收捐赠的款项。
儿慈会承认“对地方合作机构管理存疏漏”，承诺加强管理接受社会监督
中华儿慈会微博及官网回应诈捐事件后，也有疑问认为，中华儿慈会是否对合作机构、相关志愿者管理存在疏漏之处？
孙丹丹解释，与地方合作机构签署合作协议后，合作机构即负责项目的管理、实施、筹款动员活动。地方合作机构的志愿者不需要在中华儿慈会备案登记，由地方合作机构自行管理。参与中华儿慈会总部工作的志愿者，总部会负责登记和管理。
9958项目为何需要与地方机构合作？孙丹丹解释，中华儿慈会是全国性的公募基金会，在各地有合作机构负责在地的项目执行。因为不能下设分支机构，其有约20家的地方合作机构，项目范围覆盖全国。孙丹丹称，按照协议要求，合作机构举行相关活动前应该与中华儿慈会报备，但实际执行中，很难严格落实此规定，“如果他不跟我们说，我们其实是很难能了解到他们在底下是这样操作的。”
天眷公益负责人陈双飞表示，虽然机构负责的运营廊坊救助站，但患者填写求助信息的二维码会被不断转发，实际收集到的求助信息可能遍布全国各地。上报并发放救助款的对象也可能覆盖全国范围。
中华儿慈会对地方合作机构的招募和管理有何要求？孙丹丹称，将咨询项目同时后答复，截至发稿前南都记者尚未收到回应。
孙丹丹还称，此次诈捐事件发生后，中华儿慈会将加强对各地合作团队的管理，具体举措待讨论后给出，“欢迎你们持续报道、监督我们在这方面的一些工作”。
“我觉得9958项目还要加强管理，管理上肯定是会有一些疏忽，然后才会导致了现在这样的一个情况。”孙丹丹说，“我个人认为，对合作方的评估，以及他们的项目管理、项目监测、运作执行都会有整体考量。”
中华儿慈会办公地点。实习生 余虹 摄
中华儿慈会给出三个善后措施，但短时间难落地
在中华儿慈会办公室外的多位受骗家长告诉南都记者，其受骗款项基本来自家庭借款、借呗、信用卡等，受骗金额在4万元至20多万元不等。目前有的患儿还住在ICU，每日支出较大，急需用钱，中华儿慈会应该给出更具体的补偿方案。
对于善后措施，孙丹丹表示，已经了解到受骗家庭的急难之处，经秘书处领导商议，希望能推进三个举措。一是在互联网平台上线针对受骗家庭的专项筹款项目，募集资金帮助受骗家庭。二是收集受骗家庭信息，对于符合9958项目资助标准的困境家庭，开通绿色通道由9958项目直接为患儿发放救助金。三是由合作律所提供法律援助服务。
但三个解决方案目前都难以短时间内迅速落地见效。孙丹丹解释，因各大网络公益平台均下架了9958项目，目前难以在9958项目的框架内上线受骗家庭筹款项目。同时，对于登记信息的各家庭是否受骗、受骗额度、是否满足资助标准等，均需要与警方确认相关信息真实性，但目前该案处在办案流程中，警方表示不方便透露相关信息。对于符合9958项目资助标准的贫困家庭，建议尽快申请项目。
有受骗家属对这一补偿方案表达了异议。其认为，中华儿慈会应该给出更具体的赔偿比例。
采写：南都记者 宋承翰 实习生 余虹 发自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