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丁伟 李贤诚
2023年，与“缅北”“电诈”有关的话题，持续高热。反诈题材电影《孤注一掷》上映，更是让民众对电诈黑产深恶痛绝。
这一年，也是中国公安机关在打击缅北涉我电诈犯罪方面取得显著战果的一年。数万名电诈分子被分批押解回国，网友们将其形象地称为“依警还乡”。
岁末年终，在中缅边境城市云南临沧的高铁站、客运站，已不见此前全国大批警力集结转运电诈人员的“盛况”。
警方押解缅北电诈人员（图源：公安部刑侦局官方微信）
缅北电诈分子“依警还乡”
11月以来，位于西南边陲的云南临沧高铁站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一批批从缅北被押送回国的电诈人员在此入境，相关视频持续在社交平台引发热议。画面中的电诈人员，有些人头上戴着黑色头罩，有些人则戴着口罩。他们在警务人员的押送下低头排队前行。
缅北电诈人员被民警押解返程场景（图源：网络）
这一幕幕场景，被网友们形容为“依警还乡”，而临沧也被形象地称为电诈分子的全国“分拣中心”。
一个多月后，极目新闻记者经由昆明乘动车来到临沧。一入临沧境内，手机便收到了云南警方推送的短信提示：“严禁非法出入境或从事跨境赌博、电信网络诈骗等违法犯罪活动。”
列车到站，随着人流来到位于临沧站地下一层的出站层，只见出站闸机右侧的墙上张贴了多张公安机关通缉白所成、魏怀仁、刘正祥等10名缅北果敢自治区电诈犯罪集团重要头目的悬赏通告。出站口位置附近，有一个用蓝色彩钢瓦围成的警务区，并明确提示“非警务人员，禁止入内”。出站通道商业区两侧张贴有多幅“缅北不是天堂，小心家破人亡”的反诈标语。
位于地上的临沧站站房以沧佤风情为创意，采用“干栏式”建筑，整体选用赭红色色调，在暖阳的照射下十分夺目。随着出站的旅客渐渐散去，整个车站逐渐冷清，记者环绕一周，未见有电诈人员被转运至此。
临沧站如今逐渐冷清（记者拍摄）
“现在搞电诈的基本上都已经被各地警方带走了，偶尔还能见到。此前人多的时候，他们蹲在卫生间门口等着排队上厕所。”地下一层商业区的一名商户说。
董成（化名）在临沧站附近开了一家租车公司，不仅出租小车，还承接大巴车租赁业务。他介绍，整个11月份，他的租车生意非常火爆，“那段时间我跟各地警方打交道，他们租我家的大巴车转运这些搞电诈的，根本忙不过来。”
全国各地警力集结临沧，自然也给当地住宿行业带来了更多生意。12月21日晚，在临沧市区一家经济型酒店的院内，十多名警察正在列队报数，准备出发。酒店一名工作人员表示，现在这种场景在他们看来已不觉得稀奇，11月份，酒店住着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警察，房间几乎是天天爆满，“1个月完成了平时3个月的业绩。”
果敢老街仍不时响起枪炮声
临沧市因临近澜沧江而得名，全市有3个县与缅甸接壤，边境线长度近300公里，自古就是中缅两国人民互市往来的要地。
镇康县是临沧市下辖的一个县，国境线长达96.358公里。缅方一侧的果敢地区情况复杂，那里不但有着臭名昭著的电诈园区，还曾发生多次军事冲突，因此，有人形容镇康有着“最复杂的中缅边境”。
近日，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简称“同盟军”）正在全力围攻缅北重镇老街，隆隆的炮声和哒哒的机枪声不时传到镇康县城，而同盟军此前打出的口号是“清剿电诈”。
图为从中缅边境远眺果敢老街（记者拍摄）
王琼（化名）的小卖部位于镇康县城外的一个山包上，天气晴好的时候，站在门外的观景平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果敢老街的房屋和街道。每天下午雾气散去，有不少村民站在平台上遥望老街，一边听着那里不时传来的枪炮声和飞机的轰鸣声，一边聊着最新的战况。
“12月19日那天火力很猛，不光能听到枪炮声，还能看到炮弹落下瞬间炸起的烟尘，天上还有飞机飞来飞去。”王琼从小生长在边境线旁，对于缅北的枪炮声，她已经不觉得惊恐。“没什么好怕的，如果真有危险，政府会通知的。”王琼说。
图为正在远眺果敢老街的临沧民众（记者拍摄）
杨鹏（化名）的餐馆开在镇康县南伞口岸国门广场不远处，站在店门口侧身就可看到国门口岸。下午，杨鹏一个人坐在店里刷手机。一个月来，因为缅北局势紧张，进出国门受到影响，餐馆生意冷清了许多。
杨鹏还记得缅北军事冲突之前当地的热闹景象，许多缅甸人穿梭于中缅两国，南伞街头人头攒动。可自从缅北开打以来，来往中缅两地送货的人潮不复再现，当地最热闹的时候，要数电诈分子被移交中国后经南伞口岸入关。
“有的电诈分子没有蒙头，只是双手被绑着。”杨鹏回忆，电诈分子一个个被带上大巴车，他们先是到达临沧，再坐高铁直达昆明，最后回到全国各地。“南伞口岸还不算是移交电诈人员最多的。”杨鹏说，缅北发生军事冲突后，同盟军曾督促中国人回国，但目前还有华人留在老街，“有一些真正的生意人，担心一回国，老街的财产化为乌有，还有些是涉诈较深的电诈人员，害怕回国后受到严惩。”
边境百姓盼缅北早日恢复和平
待在南伞的时间久了，虽然还不曾去过果敢老街，但从街坊四邻处的口耳相传中，杨鹏也了解了国门对面的不少情况。他说，“四大家族”控制了老街当地的赌场、地产、商贸等最赚钱的行业，同时也是果敢地区电信诈骗活动的靠山。
按照最普遍的说法，“四大家族”为“白魏二刘”，即白所成家族、魏超仁家族、刘正祥（刘阿宝）家族和刘国玺家族。“四大家族”兴起于2009年，彼时，白所成、魏超仁、刘国玺三人同为前“果敢王”彭家声的下属，也是果敢同盟军的高层。在当年的一次事变中，他们一起背叛同盟军。彭家声出走外地，白所成在缅甸政府的支持下成为果敢自治区主席，开启了果敢的“四大家族”时代。
图为车站张贴的悬赏通告（记者拍摄）
“缅北有不少电诈园区，不少年轻人被骗进去从事电信诈骗，坑害老百姓，听说还有其他国家的人被骗到了缅北，如果骗不到人，完不成业绩，就要被鞭抽，被电击，有人说，孙悟空去了都要去耍猴戏。”杨鹏一边诉说电诈分子的恶毒，一边为中国的反电诈行动叫好。
对于南伞来讲，杨鹏是个外来客，他的老家在湖南永州，在东南沿海做了几年五金生意后，他又来到了这座西南边陲小镇。杨鹏有自己的考量，他的最终目的地不是南伞，而是在国门之外的缅北老街，他要去那里闯荡做餐饮。
“本来想着在南伞先过渡一年，再去老街，那里人多，吃饭的也多，可谁能想到遇到了缅北打仗。”杨鹏感叹出国创业的计划可能要落空，不过他还想再坚持一下，“还是再等等，电诈肃清了，军事冲突结束了，应该就会有转机。”
图为车站设立的警务区（记者拍摄）
王琼则是土生土长的镇康人，她还记得，十多年前，中缅边境还没有拉起铁丝网，她曾和同村人一起翻山，坐三轮车去老街游玩，“走路加坐车，去一趟单程得要三四个小时”。
在王琼的记忆里，彼时的老街还不曾兴起电诈园，但赌博盛行，“赌场里有好多钱”。王琼比画着一沓又一沓的钞票，同时，她又感到惋惜，她说之前老街发展得不错，也很热闹。因为当地人多，不少餐厅来中国批发蔬菜，“他们给的价格高一些”。可是，现在的老街又是电诈，又是打仗，完全没有了当初的热闹。
“老街和中国离得这么近，资源也很多，如果没有电诈，没有军事冲突，应该发展得很好，至少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打起仗来，可怜的还是平民老百姓。”王琼说。
巩固反诈成果有赖于国际协作
权威公开信息显示，在2022年公安机关破获的46.4万起电诈案件中，有60%发生于缅北地区。缅北为何成为滋生电诈产业的温床？
有分析认为，这与缅甸、特别是缅北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复杂的政治生态有密切关系。缅甸民族武装冲突不断，缅北至今仍然派别林立。在这种环境中，诈骗集团如鱼得水，甚至将部分民族武装和军警“拉下水”，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图为临沧站张贴的标语（记者拍摄）
云南当地一名专家长期关注缅甸政治和经济发展问题，她告诉极目新闻记者，缅北地区武装势力割据，各种力量相互博弈，如果遗留的历史问题不能得到有效解决，长此以往会成为滋生犯罪的主要地点。此前，该地区的赌博、毒品等犯罪问题同样严重，只是从近几年开始，慢慢以电信诈骗这种形式呈现在大众面前。此外，国内大批人员被骗或主动来到缅北果敢等地从事电诈，基本上都是抱着一夜暴富的不切实际的想法，通过非法途径过境。
2023年，中国公安机关打击缅北涉我电诈犯罪取得显著战果。根据公安部刑侦局披露的信息，公安部部署云南等地公安机关持续推进边境警务执法合作，连续开展多轮打击行动，截至11月21日，缅北相关地方执法部门共向我方移交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3.1万名，其中幕后“金主”、组织头目和骨干63名，网上在逃人员1531名。
“目前，电诈呈现出全球化发展的趋势，上下游产业链遍布多国，不应只盯着缅北。如果要巩固好目前的反电诈成果，还有赖于国际和区域层面的通力协作。”上述专家说。
中国公安机关有关负责人也表示，将始终保持对缅北电信网络诈骗犯罪集团高压严打态势，不断深化中缅边境警务执法合作，持续组织专项打击行动，全力清剿诈骗窝点，依法缉捕涉诈人员，坚决维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和合法权益，切实维护边境安全稳定。
警方押解缅北电诈人员（图源：公安部刑侦局官方微信）
在12月21日的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回答外媒提问时称，中方一直在积极推动缅甸相关各方切实落实达成的共识，保持最大克制，主动缓和现地局势，管控好停火过程中偶发的摩擦，保持停火和谈的势头。中方将继续做缅北止战促谈工作，共同推动缅北局势软着陆，也希望缅甸相关各方维护中缅边境的安全稳定，维护中方在缅项目和人员安全。
（来源：极目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