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店倒闭，消费者托管价值千万的黄金也跟着“消失”了。
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富力广场的“中国黄金”北京概念店，在为数十名顾客办理黄金“托管”业务十余年后，突然在去年年底遣散员工、宣布倒闭，而客户托管的价值超过3000万元的黄金也不见踪影。
令受害者无法接受的是，经中国黄金告知，涉事金店实则为“加盟店”，甚至市面上97%左右的中国黄金也都属于加盟店，托管业务是该门店的个体行为。
头顶“中国黄金”招牌的金店为何会突然跑路？更重要的问题是，消费者的黄金还能要回来吗？
概念店“跑路”了
如果不是这次风波，张晓（化名）不敢相信在中国黄金北京概念店“托管”的近18万元黄金会“不翼而飞”。
“我2013年开始在这家店购买并托管黄金，每年3月店里都会打电话通知我续存，直到今年3月没消息才发现，这么大的金店竟然跑路了。”
北京富力广场中国黄金加盟店已关闭 图/受访者提供
据了解，早在去年圣诞后，这家店就已经关张闭店。对此商场物业也表示，并不知情。
有受访者表示，知道关店消息还是2023年12月27日销售人员微信告知：“昨天上班盘点，晚上公司说把货收了要关店，我们全员下岗，太突然了。”但被当问及托管黄金的情况，销售人员表示后续“不太清楚”。
受访者与销售人员的对话 图/受访者提供
与张晓一样的受害者人数超过了50名，据不完全统计，涉及黄金已经超过了60公斤，按当前市场价计算，这批黄金的价值超过3000万元。
据受访者介绍，这家店开业于2009年，之后不久便推出了“无忧”黄金托管业务。托管黄金不仅可以减免部分手续费，还可以拥有“寄存利息”，利息实物重量占所购黄金重量的2.5%。
多位受访者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选择在该店托管黄金，并非投资目的，更多是图个黄金储存上的安稳与便利，毕竟2.5%的“利率”在当时甚至低于部分定期存款的利率。
官网显示，中国黄金是专业从事“中国黄金”品牌运营的大型专业黄金珠宝生产销售企业。中国黄金集团持有中国黄金43.07%的股权，是中国黄金的控股股东。值得注意的是，中国黄金集团由国务院国资委完全控股。
更令张晓等一众消费者吃惊的是，这家店顶着“中国黄金”的招牌，居然是一家加盟店。
毕竟，刚开业时这家门店还是中国黄金在北京单体面积最大的门店，整体面积接近3000平方米。过往报道显示，该店是中国黄金酝酿已久的“扛鼎之作”。2009年6月28日的门店启幕仪式上，时任中国黄金上海黄金公司总经理李清飞与多位业界知名人士出席开业庆典。
只是，新闻中对于该门店是直营还是加盟，只字未提。
据中国黄金2022年年报，全国已开业门店3642家，其中3537家门店为加盟店，只有105家直营店，加盟比例超97%。
黄金“托管”违法
就是这样一家看不出问题的“模范金店”，如今却“金去店空”。
当发现这家店跑路后，不少人找到中国黄金总部，想要讨个说法，但却被告知“这是加盟店的个体行为，并非品牌授权业务”。
事发后，多位受害者前往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双井派出所报案。据受访者介绍，2月底警方告知案件已经移交检察院。中国新闻周刊致电双井派出所询问事件最新进展，并未得到明确回复。
无独有偶，今年2月，黑猫投诉平台也有消费者投诉称，河南省焦作市一家中国黄金门店存在相似的托管黄金跑路问题。
河南省焦作市一家中国黄金门店被投诉存在相似的托管黄金跑路问题 图/黑猫投诉
中国新闻周刊就此事向中国黄金求证，截至发稿并未收到回复。本刊又拨打中国黄金客服电话，工作人员表示“中国黄金明令禁止黄金托管业务”。
什么，黄金托管业务不合规？北京全瑞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黄启瑞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根据《中国人民银行办公厅关于黄金资产管理业务有关事项的通知》的相关规定，黄金托管服务只能由金融机构和上海黄金交易所等经国务院、金融监管部门批准的黄金交易场所提供，“金店没有开展黄金托管业务的资质，该金店开展黄金托管业务违法。”
事实上，黄金托管业务，一直是行业“雷区”。近年来，黄金保管类骗局多发，各地监管部门也曾多次预警。
“可问题是，黄金托管业务虽是加盟店的个体行为，但他们顶着的可是‘中国黄金’四个大字，如果这项业务违规，为何十多年都没被总部叫停？”张晓不满地说道。
总部有没有关系？
消费者的怒气不难理解，毕竟中国黄金收到了来自加盟商真金白银的红利。
以2022年为例，中国黄金实现营业收入471.24亿元，其中经销模式贡献了183.21亿元的收入。此外，品牌使用费和管理服务费也高达1.72亿元。
事实上，开一家金店的前期投入不算少。
据国信证券测算，以三线城市100平方米左右的黄金珠宝门店为例，其开店成本达到650万元左右。
那么投资成本为何不能当作信任门槛？问题还在加盟模式上。
国信证券研报指出，目前大多数珠宝品牌方与加盟商之间为“买断”销售模式。
买断销售模式，是指公司向加盟金店发货，在商品交付给金店并获得收款的权利时，公司将商品所有权上的主要风险和报酬转移给渠道，由金店自主销售。
换句话说，这样的加盟模式，就是从总公司拿产品，但售后、价格、管理模式都是自己来定，金店品牌方的渠道控制力相对较弱。
另一方面，金店加盟的保证金并不算高。
据国信证券测算，650万元的开店成本中，主要是货品投入，大概是500万元，至于加盟管理费则不超过10万元。
中国黄金招股书也显示，加盟费用包括履约保证金5万元/店；管理服务费收费标准主要分为3档，即直辖市、省会城市和副省级城市为4万元/店/年，地级市为3万元/店/年，县级及以下地区为2万元/店/年。
图为中国黄金招股说明书截图
看似“光鲜亮丽”的金店行业，原来鱼龙混杂。
高级黄金投资分析师、深圳市特力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独立董事张栋有着多年的珠宝品牌管理运营经验。在他看来，当下中国珠宝行业品牌连锁化程度较高，品牌连锁店在全国早已超过半数。而中国珠宝行业的加盟连锁缺乏管理的行业通病背后有其痛点：首先，渠道太多且十分分散，复杂的人情世故确实也不好管理；其次，如果切实认真管理成本实在太高，同时也会严重影响渠道扩张。
一线的管理难度究竟有多大？张栋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国内很多珠宝品牌走的是二级代理模式，即由省级代理进行加盟拓展和渠道管控，但在很多省级代理中都保留有大量的没正规备案的加盟店。
不仅如此，二级省级代理商一般同时代理多个品牌，而且所有员工又是本乡本土，加盟商和二级省级代理商的督导人员早就“亲如兄弟”，管理层面的难度可想而知。
张栋认为，加盟门店的服务质量与合规行为，需要不断“小步优化”。珠宝行业向着规范化的道路前行需要时间，毕竟对于珠宝品牌来说，业绩压力下速度与质量的平衡也相当不容易。
一边爆雷一边开店？
但相比于问题的“小步优化”，各大头部黄金品牌却依然“大步快走”。
以中国黄金为例，尽管不省心的加盟门店不少，但公司仍未停止扩张步伐。
2023年12月26日，中国黄金在投资者关系活动中表示，随着2023年以来消费者对黄金的消费热情不断上涨，公司给予加盟政策扶持、加强一线员工培训等多重原因，加盟商开店意愿强烈。
“2023年门店布局达到年初既定目标4000家，未来保持10%的增速”。
不仅是中国黄金，头部品牌们在开店领域同样磨刀霍霍。2023年，老铺黄金、梦金园珠宝先后冲刺港交所，在A股上市失败的周六福也传出将赴港股上市的消息。募资说明中，都包括了诸如“实体店营销网络建设”的扩张需求。
潮宏基近日在调研中表示，2023年净开了246家店，2024年门店拓展目标是净开300家。周大福此前也在财报中提及，公司提前达成2025财年定下的开设7000家门店的目标，未来的业务增长计划将专注于高质量扩张、提升现有零售网络的门店效益。
不过，积极开店的另一面，则暗藏着风险。
中国政法大学商学院副教授李维华指出了金店加盟扩张的双刃剑效应，“放开加盟有利于品牌的迅速扩张，但管理方面的确容易出现问题，比如部分加盟商在服务提供或产品质量层面表现不佳，对品牌带来反噬。”
张栋则表示，经过三十多年的高速发展，中国珠宝行业已到了成熟期，渠道严重过剩。而长年以来的激进扩张，导致整个加盟连锁体系的渠道质量不佳。“目前能赚钱的加盟区域基本饱和，黄金品牌无法保证新入场的加盟商一定赚钱。”
“其实对于头部珠宝品牌来说，现在不是扩张的最好时机，应该是内部整顿和优化的重要时期。在整个行业没有新的红利来临之际，优化和巩固渠道是最好的选择，仍继续扩张不异于贪大求全。”
只是，张晓和其他人的黄金还能要回来吗？
张栋表示，通常来说，以中国黄金为代表的金店品牌一定与加盟商签有加盟协议，考虑到托管黄金的行为在行业内是明令禁止的，因此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加盟店的个人行为。
“在法律上和情理上中国黄金作为品牌方有监管不严造成消费者损失的问题，但加盟店作为独立的法人主体，才是真正应该直接负责的。”
李维华则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开放加盟的品牌，一般来说都要面临加盟商管理层面的挑战，金店行业也不例外。“加盟商违法跑路，作为品牌主是一定要承担相应责任的。是主责还是次责，则要看品牌主对加盟商的不法行为是否知情。”
作者：于盛梅
